在框框内燃烧激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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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菖见VS薛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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滴水草堂书画网(http//www.dsct.cn)立军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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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08年7月23日午后。
情境:南京莫愁湖畔的金基唐城蝉声如沸。揿响薛府的门铃,首先传来鹩哥殷勤的鸣叫“奶奶,客人来了!”接着薛夫人何晴打开门,一脸笑容。长得像羊似的大贵宾犬也凑上来,东闻西嗅。五年前与薛亮的“七日谈”涉及传统、创新、绘画环境、个性语言、艺术市场等。时过境迁,他或许会有新的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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菖见:这些年来,大大小小的拍卖会上常能见到你的作品,特别是北京、上海的拍卖市场,你的作品成交率高,价格也不低。这些作品是您自己送拍的吗?
薛亮:我的作品装饰的元素强烈,发展比较前沿的城市容易接受。拍卖会上的作品大多数是收藏的人送拍的,有的是七八年前的作品。很少一部分是拍卖公司上门来征集的,像上海的朵云轩和北京的荣宝斋都曾来征集过我的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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菖见:现在学术界好像有一种思潮,认为装饰的元素强烈了会影响艺术的高度。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。
薛亮:(笑,抽烟)这个所谓的学术观点本身就是有问题的。现在教育搞什么产业化,人才当成产品来速成,研究生成筐装,博士生也成把抓。论文、著作层出不穷,却没了思考,更没了思想。中国文化的哲学背景是什么呢?是崇尚善和美。东方艺术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装饰性,装饰性是经过理性思维筛选后的程式化的符号,戏剧、民间艺术、音乐、舞蹈、中国画,都有装饰性的外部特征。就说古诗词,起承转合,格律对仗,严格的规范,是极高装饰性的审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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菖见:能就中国绘画具体谈一谈吗?
薛亮:我认为中国画都是以装饰性为外部特征的,中国画的造型很符号化,包括题字和印章都很有讲究。画家不仅仅要对自然物有感悟,他的心源里还一定有美妙的意象,这些意象经过画家的描绘,便有了人文的元素,精神的元素,道德的元素。读画的人理解了,就会有愉悦的共鸣。读不懂就是一件装饰品。中国绘画中的装饰性属于美学的范畴,与当下泛滥的装饰画是绝然不同的两码事。
菖见:唐宋元明的工笔花鸟和青绿山水,造型元素上的装饰性还是比较好理解的。但是,一些写意画大师的作品也具有装饰性吗?
薛亮:(大喝一口夫人送过来的稀粥,还没喘过气来便说)你提到要害处了。翻一翻古人的画集,展子虔、李世训、董源、倪瓒、仇英都有装饰性,陈老莲、石涛同样有装饰性。装饰性是中国画的外衣,透过不同的外衣,能参悟画家想表达的不同的情绪。就像一个人穿衣的习惯或某一时刻的特意装扮,一定代表着他的审美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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菖见:你怎么看黄宾虹、齐白石、傅抱石的绘画装饰性?
薛亮:只要你静下心来揣摩这三位大师的三五幅作品,你就会发现他们独具个性的模式化,以及造型符号的装饰特征。这三位大师我都喜欢,他们注重内心的修养,绘画偏重于书写性。特别是黄宾虹、傅抱石,以他们习惯的绘画元素,把装饰性演绎得天然率意,独具匠心。齐白石的装饰性,雅俗共赏,“文革”前的脸盆、茶缸上都是老先生的草虫鱼虾,装饰得很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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菖见:你的绘画偏于理性,在艺术创作中,你如何理解感性和理性的关系?
薛亮:理性绘画是大成者的必经之路。你能随心所欲,又不逾规矩,这是需要深刻的感性和高度的理性的。在框框内燃烧激情是高人的手艺。没有规范训练的偏于感性的绘画,很容易流于虚张声势的糊涂乱抹。对社会和自然没有感觉的所谓理性,也是一种呆子。
菖见:在艺术实践中,你如何调动你的感性和理性?
薛亮:开始看到古人的画很激动,这是一种感性。面对画册上的一张古人名画能琢磨半夜。我临了大量古人的名作,经常通宵达旦。有时一张小画临完,天也亮了,心里挺高兴的,身体却耗得发飘。赤着膊在空调下画,背上拔火罐拔得青一块紫一块,像火烧焦的土。夫人和朋友劝我少抽烟,说亚老就是被烟害死的。不抽烟哪能行呢?我家茶盘当烟缸,小烟缸装不下那么多烟屁股。我绘画需要文房五宝,烟就是第五宝。(哈哈大笑。)
传统里游走了20多年,大好河山也闯荡了不少地方,激动,感叹。冷静下来就思考如何画出让别人看着也激动和感叹的画。
菖见:你的花鸟画和山水画与自然有距离,有梦幻的净意。这是你刻意追求的吗?
薛亮:也可以这么说吧。发达城市,高楼群起,有限的城市山水,成了有限人群的私家花园。噪音污染,光污染、水污染,灰尘,视线堵塞,人群堵塞,车流堵塞,人们享受现代,又被城市困扰。那我就画人们向往的山泉、湖泊、月色、宿鸟,画山林,白云,春花、秋草。我按理想的境界把她们组合在一块。有人说我画的是仙境,是被工业化抛弃的风景。谁不梦想家园像仙境一般呢?!我找准了一件适合我艺术的外衣,就是我现在的这个绘画面貌,行话叫个性。
菖见:你的画不仅有神,而且有魂。把你的画解构开来,一笔一画都是古人的元素。你是用古城砖砌现代大厦。
薛亮:不敢当,古城砖受法律保护。(笑,抽烟。)不过,你用谢赫的画理对照我的画,你会发现笔墨意境、移情造景等等说道我都有,没有这些就不叫中国画了。传统绘画的语言模式、笔墨图形都有一定的精神指向性,现代的画家能否合理地重新编排组合,传达一种符合时代审美取向的新的意蕴。就像你们写文章,需要良好的文字感觉和书写功底,包括修辞、技巧,否则既使激情澎湃,啊了半天也出不来好文章。
菖见:绘画有完美性吗?
薛亮:没有。首先人类的审美就是多元的。情人眼里出西施,不同的人选出不同的西施。当然,有些共性的审美元素还是可以统一的。在艺术创作中,风格化的个性往往以牺牲完美为代价。前段时间有家杂志来访,我也说到这一点。比如,有人说龚贤画又黑又板,不黑不板不是龚贤;有人说李可染的画灵动不够,太灵动了就不是李可染了;有人说潘天寿画一味霸悍,不符合传统的中庸平和的审美标准,中庸平和了也就没有了潘天寿。有人说“四王”的画没有毛病,比较完美,但是个性又不明显了,没有“四僧”有冲击力。完美是一条险道。
菖见:你画上有几方闲章我挺感兴趣,内容是“大逆入道”、“为所欲为”、“异想天开”。这是你的个性吗?在绘画上“大逆”能否入“道”?
薛亮:(笑,抽烟,沉思)这个你也发现了。这是我十几年前请人刻的三方章,做人我决不会那样,从艺必须如此。个性意识是艺术创新的酵母,有时闭门创作,按前人指的路走,越走越迷,索性逆道而行,却意外找到新的出路。艺术本身就是个摸索的过程。春秋典籍《考工记》中有句话“知者创物,巧者述之”。“智者”是有所创造的,是能接着前人的话“继续讲”的。而“巧者”只能去描述物象,对着前人的语言图式“照着讲”。有出息的画家应该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出新花样。
菖见:书画市场的繁荣对艺术创作有影响吗?有的画家一年收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元的画酬,忙着还画债,你怎么看?
薛亮:市场繁荣改善了画家的生活处境,可以说,稍有一点名气的画家,都比傅抱石、钱松岩、林散之当年居住的条件好得多。艺术市场促成了美术时代,但也的确让人担心,这样热闹下去会不会摧毁时代的美术。但我还是坚信 ,任何情境下都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人。艺术品市场在朝理性化发展,假、乱、差的所谓书画作品,越来越被收藏家唾弃,那种万人美术大赛,只能算是群众性文化活动,跟学术性的艺术创造没有关系。批量生产的行货是一把刀子,在劫得市场金子的同时,一定会划伤自己。对艺术有敬畏之心,同时又爱惜自己艺术生命的人不会去那么干。还是那句话,在框框内燃烧激情,才不会玩火自焚。
(何晴吆喝去“四季美”吃饭。)
薛亮:把柜子里那瓶中南海特供的茅台带上,今晚喝酱香型的。
菖见:越香越容易醉。
薛亮:(哈哈大笑。)香是一种饵料。